谒秦皇陵

一九七九于西安

 

我默默站在秦皇陵前,

手中拿一把野花,

向这位伟大的暴君,

表示一种难言的敬意…

 

墓前, 渭水轻流,

像一条玉带,

墓后, 骊山高耸,

像一座靠椅。

 

七十万奴隶挑来咸阳土,

八百里江山划为禁地。

深深的泥土下藏着偌大的宫殿,

宫殿里安葬着中国的始皇帝。

 

他的名字, 他的业绩,

像高耸的骊山永世常存。

他的品性, 他的功罪,

成为后代喋喋不休的话题…

 

是啊, 他是伟大的,

他的功劳无与伦比。

这块支离破碎的大陆,

就在他手里走向统一。

他律定了文字车轨度量衡,

他修筑了举世闻名的长城万里。

他一生只想称雄华夏,

他临死不忘六国之敌。

他勇敢、果断、多谋多智,

他活泼、好动、充满生机。

他像腾空而起的大鹏,

要把整个世界收拢在两翼。

在他的头脑中,

我就是中国, 中国属于我自己!

在他的幻想中

我就是真理我代表天意

 

是啊, 他是伟大的,

为历代君王所模拟。

然而, 他又是可恶的,

为历代人民所淬弃…

 

他玩偶般地奴役人民,

他随心所欲地强奸民意。

他放火烧光文史宝库,

他土坑活埋儒家子弟。

在他的强权政治压迫下,

累死了多少“万喜良”,

哭煞了多少“孟姜女”。

他日思夜想长生不死,

他朝朝暮暮花天酒地,

他残忍、凶暴、刚愎自用,

他阴险、奸诈、多猜多疑。

他像手执屠刀的侩子手,

想扼杀人类的思维能力。

在他的头脑中,

只有我是主人, 你们都是奴隶,

在他的幻想中,

我为始皇, 子子孙孙永作皇帝…

 

往往, 我们难以判断,

到底哪一点才是真理?

这两种不可调和的属性,

为何在他身上合二而一?

 

或许, 这就是哲学家给出的定义:

任何事物都存在矛盾,

在矛盾的两个方面,

越对立, 也就越统一?!

 

我们不能过分责怪他,

他的出现并不是奇迹。

他只不过是时代的骄儿,

他为当朝的人们所养育。

 

我想到威风凛凛的西楚霸王,

入关时何等春风得意。

一把大火三月不熄,

从此以英雄自居。

可叹哪, 项羽,

你虽烧了他的坟,

但可曾想到,

你也步他的足迹,

你也是他的后裔。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

像一个古怪的哲学命题:

过去的事件总是罗旋式重复,

每次都比以前更高一级…

 

我在秦皇头上漫步,

晚来的春风勾起我万般思绪:

他死了,

他已离开这繁纷的尘世,

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怀抱里,

没有任何声息…

他走完了自己的最后一步,

把遗产交到后代手中 --

有好的, 有坏的,

任凭人们挑剔。

 

两千年啊,

这笔宝贵而又沾满鲜血的遗产,

一次又一次地增升,

一代又一代地交替,

把人压得直不起腰,

透不过气…

 

我想, 聪明的后代,

应该从沙子中寻找金粒,

从混沌中探索真理。

至于别的 --

全部扔掉,

不要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