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 3月
这些日子,大家伙儿一窝蜂地回忆上大学的趣事,老夫也来凑个热闹。不过,还没开始写,脸就先红了。也罢,不是写真事儿吗,谁一生中没点“臭事儿” ,老夫现今已老脸皮厚的,大家“哈哈”
,我也跟着“哈哈” … 。
从农村回城后,在钢铁厂当了个学徒工。整日里胡思乱想,和一帮小兄弟秘密“结社” ,躲在小黑屋子里冒充文学青年 ,胡诌几句不搭天不搭地,又不敢暴露在党的阳光下的“知青文学”
。虽然一肚子慷慨激昂,一脑子指点江山,但到了夜深人静躺到床上就泄了底气,连个初一都没读完的文化水平,你说你算得上哪棵葱?!不行,我想上学,我要上学,我必须上学!可眼下学校都关了门,到哪儿去上学?上的哪门子学?
突然有一天,小哥们儿们骚动起来,说毛主席又发表最新指示啦,大学又要招生了,那是昏昏暗暗的一九七二年。
上大学?我行吗?到厂里一打听,还真有门儿。如今不讲究文化程度,只要“无限忠于毛主席”,再加上“个人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 ,没准儿就能混个“工农兵大学生”
。那第一条是个虚架子,我说“忠于” ,你敢说我“不忠于” 吗?“个人报名”,好说,填张表就得;“群众推荐”,不难,撺掇几个小兄弟,在车间评议会上起哄架秧子,搞得车间主任晕头转向,也算是通过了;就是“领导批准”
有点麻烦,厂里各车间推荐了几十人,都得过党委那一关。
怎么办?老爷子早已退休,无权无势。唯一的办法是“糖衣炮弹” 。央求老妈拾掇了一桌好菜,央求老爷子捐献了两瓶好酒,请来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政工部长,几杯老酒“肠胃通过”
,我的申请“常委通过” 。就这么一高兴,半夜里作了个梦,梦见自己上衣口袋插着三支钢笔,坐在明晃晃的教室里;又梦见自己成了个大作家,手握烟斗一脸的深沉…。
梦醒了,接到厂部通知,明个集中到扬州中学,参加文化程度考试。娘呀!还要“考试”!连点准备时间都不给,这不是要人的老命吗!
没辙,硬着头皮来到考场。上午考语文,写一篇作文,题目自选。写什么呢?“我的爸爸” ?除了老爷子打我骂我的记忆外,似乎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英雄业绩。要么学雷锋,捡了东西交给警察叔叔,编个什么“表的故事”,这也太嫩了不是。忽然脑子灵光一现,毛主席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只要把住这根弦,就无往而不胜。于是乎,洋洋千言,胡编乱造了一通插队时与“伪保长” 作英勇斗争的故事,马马虎虎交了差。
吃过午饭,又进考场。一排溜几张桌子,后面坐着面色凝重的“考官” ,桌上摆着纸壳子:“数学” 、“物理” 、“化学” 、“外语” 。“乖乖笼里咚”,这下我可傻了眼。
磨磨蹭蹭挨到“数学” ,老师问:“中学几年?” “一年没完。” “还会解一元一次方程吗?” “嗯…?” 老师说:“给你出个题:2 = 3x - 1,x等于几?” 我愣在那儿…。x?x是他妈的什么鬼东西?老师冷笑一声:“到下一桌!”
“物理” ?根本没学过。我转身要走,一位挺漂亮的女老师喊住了我。“你在单位干什么?” “电工。” “喜欢无线电吗?” “装过半导体收音机。” “几管的?”
“三管来复式。” 女老师拿出几个花花绿绿的电阻:“能识别这些电阻的阻值吗?” 这下轮到我笑了,“黑棕红橙黄,绿蓝紫灰白” ,小爷我别的本事没有,识别电阻的口诀自小就背得滚瓜烂熟。女老师赞许地笑笑,把手指向下一桌。
化学老师一脸死相,大概他听到我与数学老师的对话,连问都懒得问,耷拉着眼皮在我的材料上画了个大鸭蛋,挥挥手把我打发到“外语” 。
“学过英语吗?” “学过。” “记得什么?” 我马上蹦出一句时代的最强音:“Long live
Chairman Mao!” “ 还记得什么?” “Pig!Dog!”
“还有吗?” “没啦。” 老师奇怪地问:“为什么只记得Pig,Dog?”
我有些不好意思:“骂人用的。” 整个考场哄堂大笑…。
完啦!就这等烂水平,还做梦上大学?歇菜吧。
回到家里,越想越不甘心,这能怪我吗?不行,“要奋斗就要有牺牲” ,从老爷子那儿偷了两包“大前门” ,左打听右打听,找到了招生老师住的招待所。巧了,来招生的两位老师都是大烟枪,我一边和他们套着近乎,一边频频地敬香烟,变着法儿逗他们透点消息。得,聊了小半夜,两包“大前门”
牺牲了,啥也没探听到,就落了个“安心等通知。”
安心?挠心!闹心!
就这么折腾了半拉月,邮递员送来通知,除了一大通毛主席语录外,我们一家人都看着通知发了呆:你被录取到南京大学数学系计算机专业!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明明申请的是“中文”
、“历史” 、或“哲学” ,怎么把我发配到根本不通一窍的数学系计算机专业?喜哉?哀哉?
挑着行李进了南大,第一天的欢迎会上,系总支书记为我们介绍新生政治辅导员,我凝神一看,哈哈,原来是他,一晚上抽了我的一包“大前门” !
就这样,我“考”上了大学,变成了“大学的招牌,中学的教材,小学的水平,幼儿园的脾气” 的工农兵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