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十年史1966-1976》(节录)

高皋 严家其

天津人民出版社

 

南京事件

群众自发组织的反击“四人帮”的公开的大规模的活动，可以说是首先从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的南京市开始的。

一九七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南京大学政治系，中文系和历史系的部分学生，就三月五日《文汇报》删去周恩来题词一事，联名写信给报社，责问他们居心何在。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南京新医学院向雨花台烈士陵园敬献了第一个给周恩来的花圈，花圈由松柏和白玉兰花镶成，挽带上用金纸写着：“敬爱的周总理和革命先烈永垂不朽！”一位似乎并无恶意的摄影记者将挽联取了下来。缺少了挽联的花圈一下子便成了南京市民谈论的中心话题，出于对“四人帮”的憎恶，人们在议论中将取走挽联的人说成是“上海帮”的人。为此，南京新医学院于第二天在南京闹市新街口银行前贴出了“誓死捍卫周恩来”的大标语，以示抗议。

《文汇报》社不顾人民的情绪，在一九七六年三月二十五日刊登的题为：“走资派还在走，我们就要同他斗”的通讯中竟出现了“党内那个走资派要把被打倒的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资派扶上台”这样恶毒的词句。当时谁都知道，“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资派”是专指邓小平的，那么，“党内那个走资派”不就明明白白指着周恩来吗?全国各地的抗议信象雪片一样飞向《文汇报》社，抗议的电报，电话更是数不胜数，绝大多数群众心里都很明白，《文汇报》的后台就是张春桥。

由于《文汇报》对周恩来总理的攻击，南京人民正在酝酿中的反对“四人帮”的情绪变得不可遏制了，几乎每个人都准备把清明节悼念活动再推进一步。恰在此时，“四人帮”在江苏的代理人炮制的今后不准去梅园，不准去雨花台举行悼念活动的禁令被泄露出来了。南京大学数学系青年教师，系团总支书记李西宁立即召开团总支紧急会议，决定抢在禁令传达之前去梅园，并连夜贴出通知，号召全校学生参加这一活动。经过一夜的紧张准备，三月二十八日上午八时，李西宁和计算机专业一年级党支部书记秦峰及其他几位学生干部带领全校四百余名师生，高举周恩来的巨幅遗像，抬着写有“光辉永照后来人”的花圈，排成数列纵队，绕道闹市区新街口，大行宫，向梅园进发。一路上，交通警为他们开绿灯，车辆为他们让行，无数群众肃立街旁。这支队伍大大地激励了人们反对邪恶的正义情绪，街头上大字报，大标语骤然增加，“走资派还在走，野心家在伸手！”的指向，在群众中已是心照不宣了。

三月二十九日上午，南京大学数学系学生，把三月二十五日的《文汇报》贴在校园里，用墨笔把“党内那个走资派要把被打倒的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资派扶上台”这句话勾了出来，上面写着：“看一看，想一想”六个大字。接着，数学系的师生又在南京大学南园宣传栏下面和对面，贴出两条大标语：“警惕个人野心家，阴谋家篡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权！”“无数革命先烈和革命老前辈用鲜血打下来的红色江山我们也要用鲜血来捍卫！”南京大学师生员工的情绪被这些正义的宣传鼓得更高了。中文系抄贴出了一九五七年毛泽东写的《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一文；政治系在“是粗枝大叶，还是别有用心”的标题下公布了《文汇报》就三月五日事件搪塞他们的复信。南京大学里到处是申讨“四人帮”的檄文，南京大学里遍布燃烧着的激情，从南京大学里燃起的烈火很快烧向了整个石头城。

三月二十九日中午，南京大学十一个系的三，四百名学生，分成二十多个小组，奔向南京街头，在大街小巷，在开往苏北，安徽，浙江等地的长途汽车上贴上了“谁反对周总理就打倒谁！”“文汇报3.25文章胆敢反对周总理罪该万死！”“揪出文汇报的黑后台！”等大标语，得到了全市其它大专院校和工厂的支持。许多学校和工厂也派人上街刷标语。是晚，抗议“四人帮”倒行逆施做法的大标语遍布南京城。同时，有人开始在闹市区演讲，对这次行动进行宣传。

当晚六时许，南京大学的秦峰带领一队学生到南京火车站，在车站工人的协助下，在南来北往的列车上刷大标语，以便将从南京开始的斗争扩展到全国去。他们首先将从上海开往成都的22次列车的车厢两侧刷上了“文汇报把矛头指向周总理，罪该万死！”“文汇报向何处去?”“警惕野心家篡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权！”等大标语，并在热情的旅客护卫下，将标语带进了成都。

晚十一时许，开往上海的405次客车上也刷上了类似的标语。然而，当大家知道，405次列车一到镇江就被扣住，正在冲洗标语时，群情激愤，决定第二天改用油漆刷写。

第二天上午，南京大学、南京邮电学院、南京化工学院、南京汽轮电机厂“七二一”工人大学等十六个单位都派人到火车站，准备共同战斗，车站的职工也早为他们准备了水氯松、油漆、沥青等“战斗武器”。十时许，十三次特快列车带着用冲洗不掉的沥青写的大标语开往了上海。

此后，凡路经南京站的列车上，都用同样的方式刷上了“谁反对周总理就砸烂谁的驴头！”(比喻张春桥的头)“揪出文汇报的黑后台！”等大标语。南京邮电学院广播电视专业三年级学生，共产党员张夏阳还带头在车站和列车上高呼“谁反对周总理就砸烂谁的驴头！”等口号，并向旅客宣讲历年来《文汇报》反对周总理的罪行。在张夏阳的带动下，车站的月台上、站台上、广场上、饭馆前，到处有人讲演，又总是吸引着大量的人群。南京城里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络绎不绝。南京建筑五分公司人事科长龙连山还带头喊出了“打倒江青！”的口号。

三月三十日下午五时半开始，南京最热闹的新街口、鼓楼、山西路西口，出现了南京警备区战士徐同新写的传单，上面写道：“他们正干着林彪没有干完的勾当，…把野心家、阴谋家、两面派张春桥揪出来示众！”传单刚一贴出，便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的群众，人们念着、听着、抄着，高呼“把野心家、阴谋家、两面派揪出来示众！”当有人问道，“张春桥要不要打倒”时，异口同声地回答：“要！”同时，传单还被复制成大字报在南京市内张贴。

徐同新的传单道出了人们对张春桥共同的恨。三月三十一日下午，南京汽车制造厂女医生王运德及其丈夫张精美，电工殷辉起草，书写了大标语：“深切怀念杨开慧烈士！”“打倒大野心家、大阴谋家张春桥！”“党和国家的报纸、电台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批周必乱，反周亡国！”“党内这个走资派在上海大搞独立王国不得人心！”“舍都一身剐，敢把党内这个走资派拉下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打倒文汇报的黑后台张春桥！”并张贴在厂大门、中山门、七一四厂、新街口、大庆路、新火车站的沿线上。

也是这天下午，南京市电信局三分局工会主席，测量班长秦世祚和他的战友，将一个直径两米的大花圈安放在南京重要交通通道上的鼓楼食品商店大楼二楼的阳台上，花圈的黑色挽带上写着，“心血操尽革命伟业如巍巍泰山立寰宇，骨灰撒遍祖国山河似点点春雨润人间。”更加激励了人们对周恩来的怀念之情。

四月一日，南京铁路中学教师厉传彬，学生王喜民还在校园里和食堂门口刷出了每个字有一平方米大的悼念周恩来的标语，并在水泥地上写了“打倒张春桥，清除隐患，挖出定时炸弹！”一行大字。南京城里有增无减的演讲台，则成了一个个战斗的打檑台。整个城市沸腾了。

南京市大街上出现反对张春桥大标语的情况传到了王洪文耳中，三月三十日，王洪文给人民日报打电话，要他们在南京的记者注意反映情况，并说：“南京事件是因为省委有走资派。”“南京事件的性质是对着中央的，是转移批邓大方向，他们借着文汇报删稿大作文章。”“那些贴大字报的是为反革命制造舆论。”

三月三十一日，人民日报社总编辑鲁瑛将在南京的一个记者反映的情况送给王洪文阅，王洪文立即转给江青。晚七时，王洪文打电话给《人民日报》社，询问南京情况。晚九时，姚文元也给（人民日报》社打电话，并要求一得情况就向张春桥汇报。张春桥本人则如坐针毡，当晚八时，还给《人民日报》社打电话询问南京情况。

一九七六年四月一日凌晨两点多钟，姚文元给新华社一位负责人打电话，对南京分社把事件的原因说成与“南京人民对总理有深厚感情”，“长期以来江苏对上海的做法有意见”发出责难，说：“你们记者要有鲜明的立场。这明明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捣乱破坏，煽动群众，反对中央，怎么能把这些说成是江苏对上海有意见呢?你们要对事物进行阶级分析，告诉你们记者，要提高警惕。”并要记者监视江苏省委，“要注意反映省委对电话指示的执行情况。”

同日晚十一时四十五分，“四人帮”一伙就南京事件向江苏省委发出了电话通知，通知说：“据了解，最近几天，南京出现了矛头指向中央领导同志的大字报，大标语。这是分裂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转移批邓大方向的政治事件。你们必须立即采取有效措施，全部覆盖这类大字报，大标语。对有关群众要做好思想工作。要警惕别有用心的人借机扩大事态，进行捣乱，破坏。”“对这次政治事件的幕后策划人，要彻底追查。”

四月二日下午三刻，江苏省委将“四·一通知”传达到南京市和江苏省。官方立即出动大批人马，冲刷南京市面的大字报，大标语，并贴出大字报，诬蔑群众的行动是“为反革命复辟，政变制造舆论”，要支持群众的省市委中的领导承担后果。

“电话通知”无法动摇南京人民反击“四人帮”的决心，反而煽旺了人民心中的怒火。就在传达“通知”的当天，南京大学一个教室的课桌上出现了一首署名“万万千作词，千千万抄写”的《捉妖战歌》:

南京部队宣传站、虹桥、兰桥等地也出现了“野心家张春桥翻案不得人心！”“向张春桥的修正主义文化部，宣传部开炮！”“捣毁文汇报土围子！”这类传单。

四月三日，南京邮电学院的学生又在大路边，电车上刷了二十多条大标语。其中有：“保周总理无罪！批文汇报有理！”“不怕坐牢，不怕杀头，誓与打着白旗反周总理的人血战到底！”“反周总理的一切反革命事件要彻底追查！”“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发扬五不怕精神，坚持斗争到底！”

南京工学院近两千名师生，还沿鼓楼、新街口、中山东路到梅园，举行了示威游行。

更多的群众用送花圈代替了游行，讲演，大字报，大标语这样的斗争形式。四月三日，亦即“通知”传达的第二天，去雨花台送花圈的人达十四万以上，比四月一日，二日增加了一倍。四月四日是清明节，虽然是星期天，但南京市各单位都不放假。然而，去雨花台的人数仍然有七八万之多。

三月底至四月初，南京市共有一千六百多个单位，六十六万七千人次到雨花台悼念周恩来总理，敬献花圈六千余个。